听着这些声音,特别是表姐的笑声,我脑袋里那些止不住的嗡嗡声停息了,我也想放声大笑。有人点燃了马灯。看臭男人的光屁股一半还坐在翻倒在地的锅沿上,一半坐在火塘里烫人的灰烬里,一脸痛苦的表情,我便把胸膛中涌动的笑声释放出来了。
想不到,刚才还在大笑的表姐,跳到我面前,嚷道:“你这狗东西,闭嘴吧,还笑得出来!”她一脸愤怒确乎是冲着我来的,而且,衣襟下面没有掩住的一对乳房也蹦跳着,像被铁链拴住却想窜出去咬人的狗。
我冲出了帐房,毫无目标地奔跑在夜半时分的高山牧场上。草抽打着、纠缠着我的双脚,冰凉甜蜜的露水飞溅到脸上、手上。有生以来,我第一次感到了自由的舒畅与快乐。这不是逃跑,而是第一次冲出了世界上那些声音的包围:斗争会上那些突然爆发出来的仇恨的声音,家里人因为贫贱而互相怨怼的声音,表姐那突然叫我懂得了,又让我突然不懂的哭笑与斥骂。
我继续奔跑,把身后表姐惊慌地呼喊我的声音远远地抛到身后,再也听不见了。跑过一个山坳,身后帐篷里的灯光不见了。我才放慢了脚步。夜露一颗颗沉沉地砸在我的脚背上。我穿过山谷来到了花脸那小窝棚跟前。窝棚里灯火已经灭了,我听到如雷的鼾声,从屋后的马圈里传来马匹浓重的腥膻气息。我在花脸门前一根大木头上坐下来,看着明亮的启明星越升越高,只裹着一条羊毛毯子的光身子越来越冰凉,被开水烫伤的脚背也隐隐作痛。但我不好意思敲门,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男人了,一个男人便应该忍受着痛苦一声不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