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给大姐身上留了内衣,算对骨肉的最后一点疼爱。套着背心裤衩的大姐,被收尸人卷起,掷到车上。妈妈发出一记细细的声音。不像人的喉咙发出的,倒像金属厮磨的声音。宋没用耳朵一刺凉,清醒了。没有人哭,她也不敢哭。眼巴巴看着板车,东一歪,西一斜,从宋家门口远去。
妈妈以前常说“死了算了”,现在却不说——因为死亡这件事情,真真实实离她不远了。她比任何时候渴望长命百岁。有钱花,有房子住,有儿孙孝顺。她过早变成一个自私小老太,心肠被命运敲打得硬邦邦。她告诫宋没用:“你要待妈妈好,否则就像你大姐那样,年轻轻死掉。”宋没用很快忘记,大姐究竟长啥样。她甚至来不及伤感。回想那个清晨,只记得拉车的收尸人。那个高乎寻常的男人,身上补丁连补丁,辨不出衣服的原先形状。仿佛为了俯就这个低微世界,背脊佝紧着,脑袋埋向胸口,双手抓牢板车柄。他沉默得像个阎王爷。
蒋大哥三子皆亡,一夜灰了头发,染上烟瘾。终日躲进窄巷陋馆,躺在油腻的烟榻上。榔头找去,见他凑着烟灯,勾着眼睛,注视小厮捏起烟252针,将烟泡子挑进烟锅。旋即脑袋一歪,如痴似醉,将竹烟杆架到烟灯上。